被重庆的朋友安利了观影团活动，票便宜，还送海报和周边等等，挺好。搜了下发现西安也有类似组织，第一次参加，要看的片子就是迪士尼真人版《小美人鱼》。

这片子从立项选角开始到现在上映，争议就没小过。具体如何，等明天看完回来就知道了。既然是翻拍真人版，今天趁下雨在家，就找了原版动画复习，算是提前做个功课。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动画并不长，看完片尾演职人员表也才83分钟不到。于是又去翻找了英文版The Little Mermaid看（原文是丹麦语写成的Den lille Havfrue，原谅我实在看不懂丹麦文，英文凑合读了），结合原著和动画版，随便聊几句。

首先，海王川顿在原著里没写名字，就只说是The mer-king，和美人鱼mermaid的前缀一样，这里的mer就是海洋的意思，出自古英语的mere，溯源的话应该是原始印欧语根mori-，意思是「水体」，其余类似拉丁语的mare，原始日耳曼语的mari，古撒克逊语meri，德语Meer都是海，荷兰语meer则有湖泊和池塘的意思。

对了，mermaid这个词后半段的maid也顺便说一下，是maiden的缩写，指「未婚女子」。但是请注意，在中古英语里这个词是不分性别的，和man一样，在公元14世纪之前都是绝对的中性词，maiden-man就是未婚的人，只强调「未婚」和「人」这两个基本属性。14世纪开始才有了明确的性别区分，maiden也就是那时候起开始有了明确的「处女」、「女仆」之类的意思。而man也是14世纪晚期开始逐渐淡化了原始性别中立性，逐渐变成特指男性。

扯远了，说回来。海王在动画里的出场很威风，并且和整个故事的连接很紧密，是他不理解并粗暴对待青春期小女儿的好奇心，最后也是他，毫不犹豫，一句话不说就签下誓约同意用王位和性命换回小女儿。但原文里我看了几个不同的英译版本，基本上就第三段第一句话说了他当了六年的鳏夫，紧接着第二句话就是「家务全靠他老妈打扫」（his mother kept house for him）。

呃……完全看不到任何存在感，反倒隐约像是个中年丧偶后住在老妈家里的废宅大叔。

原文里的爱丽儿也没有名字，只说是海祖母的六个孙女里最小的那个小公主。动画里给爱丽儿介绍人类世界的是海鸥史卡托，原著里则是祖母，这么看来其实动画等于是把祖母这个角色的功能拆分给了海王和海鸥。

然后就是我认为动画对原著的一处最大的削弱。动画里只描写了小公主一个人对人类世界的好奇心，以至于这种好奇心在表现形式上看上去就是恋爱脑。而原著则明确写了，不是只有小公主一个人想了解人类世界，是六个公主，姐妹六人都对人类世界非常好奇。而小公主的好奇心甚至是姐姐们带动的，因为是姐姐们一直从人类沉船里捡回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六姐妹还一直缠着祖母讲故事。

海祖母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人，这老太太可不一般，是原著里的大家长，有点像是《大宅门》里白景琦他妈，白文氏白老太太。对孙女们的管教也是又宠爱又严厉。她给六姐妹讲了很多关于人类世界的故事，船只、城市、人、甚至陆地上的动物，森林里的植物。因为小公主没见过小鸟，故事里提到小鸟祖母都会用小鱼来代替。

光听故事还不够，大家都想真的去见见世面，可是祖母不让。后来可能还是架不住孙女们一劲儿央求，就立了个规矩，只有满15岁以后，才允许去海面上看一看。因为公主们一个比一个大一岁（看起来是没有双胞胎了，孕期也类似人类所以一年一个），所以从大姐满15岁那年开始，小公主就一直盼着轮到自己。这段描写真的非常精彩，每一个姐姐每一年上去，回来告诉小妹妹的都是不同的景色与风光：

大姐喜欢在月光下的沙滩上，看城市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听风中传来的音乐声、喧哗声、车马声、教堂的阵阵钟声。

二姐喜欢看日落晚霞，金色的天空下，紫红色的云彩从头顶飘过，一群天鹅飞过云彩，向着落日的方向，飞进玫瑰色的晚霞中。

三姐是姐妹中最大胆的，干脆游进了一条入海的河流里，顺着河流进了山谷，山谷间还遇到了小孩子，三姐想和小孩子们玩，但是小孩子们都被吓跑了，剩了一条小黑狗冲三姐汪汪叫。

四姐则相反，胆子太小，只敢停在大海中央，但她也看到了来往船只，海面上海豚的翻腾，鲸鱼浮出海面喷水。

五姐的生日因为是冬天，所以她上去的时候海面上全是冰山。白天冰山晶莹剔透，晚上伴随乌云密布雷鸣闪电，冰山被巨浪掀起，蓝色的闪电不断冲进海浪，她就淡定地坐在冰山上看着。

你想想，每一个姐姐，每一年回来，都给小公主绘声绘色地讲她们的所见所闻。五年，整整五年，你知道这五年小公主是怎么过的吗？

她的好奇心都快被撩拨到爆炸了。

最可气的是姐姐们没事儿还手拉着手去海面上唱歌，就挑二姐最喜欢的黄昏时分逢魔时刻去。小妹妹只能倚着门框看姐姐们高高兴兴去逛街，委委屈屈，眼泪却也流不出一滴，因为人鱼没有眼泪。

这份好奇与向往，才是整个故事里支撑小公主一切行为的源动力。迪士尼在动画版中做出的大幅简化，让爱丽儿对人类世界的向往，全部投射在了王子一个人身上。唱词的变化也能看出来，前20分钟没遇到王子之前还唱的是「part of that world」，遇到王子后影史经典的礁石亮相那句就成了「part of your world」了。

但原著里真的没这么简单粗暴。

原著里小公主到了祖母允许她上去见世面的年纪后，也是遇到了风暴沉船救王子这一系列事情，但是除了对王子产生的懵懂情愫，小公主更在意的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

「如果人类不被淹死，他们能永远活着吗？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一样死去？」

这个问题小公主想不通，姐姐们回答不了，只能去问祖母。祖母的回答是：

「是的，他们会死，而且生命很短暂。我们人鱼能活三百岁，但是人鱼没有灵魂，死了就会变成泡沫。而人类有永恒的灵魂，哪怕身体化为土灰，灵魂也会升入天堂。」

这，才是人鱼小公主真正想要变成人类，最核心的原因。之所以不是恋爱脑，也有这段对话中小公主听祖母这样介绍世界观以后的想法。她在整个对话中，一次王子都没有提到，没有想到，她听到人鱼死后会变成泡沫的时候，想的是这样她就没办法听见海浪的声音，没办法看到花与太阳了。所以她才想要变成人，得到永恒的灵魂。她爱的是这个世界，不是一个王子那么简单。

所以当她追问祖母，有没有得到永恒灵魂的办法时，祖母告诉了她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

「除非有一个很爱你的人类，对你的爱甚至远胜父母。当他全副身心都在你身上时，当他愿意让牧师把右手交到你的手心，承诺永远真心对你时，他的灵魂就会依附在你身上。他的灵魂也会保持完整，你们俩就都可以得到永恒的幸福。」

「但是，傻孩子，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人类不喜欢鱼尾巴，在他们的世界，想要漂亮，得生出两根笨拙的支柱，他们管这个叫腿。」

「别多想了，咱们能活三百年呢，换做人类早就成灰了。高兴点，今晚奶奶搞个皇家舞会咱们嗨起来！」

三百年阳寿，永恒的灵魂，让一个人爱上自己。

小公主说，我要灵魂。

在海巫婆那里小公主得到的条件，动画只轻描淡写地拿走了她的声音，而原著里的描写残忍得不忍直视。条件如下：

一，变身药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快点决定，此药一年只能煎一服，错过就再等一年；

二，你可以得到一双腿，但是，你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尖刀上一样痛苦。

三，声音我拿走，但是你猜猜，要怎么给我？对，我要割掉你的舌头。

四，没有后悔药，变成人就永远无法恢复成人鱼，而且你以为一个吻就能满足条件？如果你的王子没有爱你，和别人结婚了，你不但得不到永恒的灵魂，他结婚的第二天早上，你的心就会破碎，立刻变成水上的泡沫消失。

小公主想了想，只说了两个字：

「来吧。」

而且那个「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甚至不仅仅是形容，小公主和王子一起郊游的时候，别人是看见她的脚流血的。只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来到海边，把双脚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才能缓解一丝痛楚。

被王子收养进城堡的这段时间，家里人也在晚上来看望过她，姐姐们悲伤地唱歌，她却无法用歌声回应。祖母和老爹也来过，却只能在远处挥挥手，不敢靠近陆地。

而无论相处多久，王子都当这个捡来的哑巴女孩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因为他压根不知道人鱼公主的存在，他甚至和小公主说起，他的心上人是一个在海难时救了他一命的女孩，那时候他被海浪推到了一座神庙附近的岸上，正好有个年轻女孩在神庙做祈祷，发现并救了他的命。王子说那是他最爱恋和思念的人，可惜他不知道她是谁，也再也没有见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惜，没人能告诉王子真相。在王子去邻国相亲之前，他甚至和小公主说，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必须去邻国见邻国公主一面，如果能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妻子，他宁可选这个会用眼睛说话的哑巴妹妹。

然而很可惜，邻国公主就是那个王子醒来后见了一面的姑娘。那天在海边神庙祷告的就是她。

王子很开心，日思夜想的救命恩人，居然就是父母指婚的对象，结婚，立刻结婚。

小人鱼的心已经开始破碎。

她参加了婚礼，手捧着新娘的婚纱，看着他们举行仪式，走入婚姻殿堂。傍晚时分的海边婚船上，人们大排筵宴，载歌载舞，小人鱼也加入了人群开始跳，跳得比所有人都好，比所有人都优美，双腿也比以往任何一次舞都要疼痛。可是小人鱼感觉不到痛。

没有什么痛比她此刻的心更痛。不是因为失去了爱情，是因为她放弃了这一切，家庭，健康，三百年阳寿，最终还是无用功。最后一晚的最后一舞，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就要化为虚无的泡沫了。

夜深人静，人们都散了，她还在船上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这时候，姐姐们出现了。

五个姐姐，全部剪掉了美丽的长发。她们用头发，和巫婆换了一把刀。只要这把刀在太阳升起前刺进王子的心脏，王子的血滴在小公主的腿上时，腿就能变回鱼尾。小公主就能变回人鱼，拿回三百年阳寿，回家。

小公主走进王子的新婚大帐，看着熟睡的新婚夫妇，什么也没说，走出去扔掉了刀。又看了王子最后一眼，然后跳进了海里。

到这里，原著看得我，别说小公主道心破碎，我心都碎了。安徒生还算善良，没有让这个故事彻底悲剧收场，他让死后的小人鱼遇到了精灵的指引，只要和其它精灵那样，在人间做三百年善行，一样可以获得永恒的灵魂。甚至不用等三百年，只要遇到一个好孩子，就能减少一年，但遇到坏孩子而掉眼泪时，一滴眼泪增加一天的考验时间。

但其实这段用来哄孩子的结尾，并没有减少这个故事的悲剧底色。动画里的矛盾关系很简单，巫婆作恶，那么打倒巫婆就一切皆大欢喜。爱丽儿没有付出多少代价，从头到尾只是个懵懂莽撞的小孩子。而原著里的人鱼小公主要面对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有解决方法的困局。第二天早上新婚的王子夫妇还在焦急地找她，他们俩是相爱的，也爱这个哑巴妹妹，但那就已经变成亲情了。虽然自己从身到心全都是伤，可是她既不能，也不愿去伤害这两个毫不知情的人。

因为她追求的，不是爱，而是灵魂。爱只是灵魂的表达方式，因为有爱，她才能获得灵魂。

可如果爱需要等别人来施舍，才能换取灵魂，这样的爱，是否太过卑微？

所幸，这个故事的最后，足以获得灵魂的爱，不是非要别人来给予，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与爱，一样能获得永恒的灵魂。

就说这些。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