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十余天的与世隔绝,开门又见到的山还是那座山,但蚕宝宝已不再是昔日的那条虫子了,而是变成为背负一对肉乎乎的可爱小翅膀的白蛾子。可惜,这等变妆着实让小宝大失所望。怎么没有蝴蝶那样的美丽大翅膀呢?小宝疑惑不解。
自从蚕宝宝“上山”吐丝结茧,小宝便满怀期待神奇的蝶变。这是小宝第一次养蚕,她的美丽期待是理由的,结果让她失望也完全是不可避免的。套用一句我们家常用的话说——“这就是事实”,蚕宝宝看似神仙般的后半生依然做不成一只可以自由翻飞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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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常好奇世俗为何将蚕宝宝吐丝结茧称作“上山”,如今算是有了一些领悟。世俗思维既朴素又搞怪,只是将蚕宝宝简单地比作了人。《说文》里有个字写作“屳”,解释是“人在山上貌,从人山”,按照这个字面解释,“屳”可以写得更好认些,就是“仙”。人上山闭关修炼则为了成仙。所以,仙与山的结合造就一个远离尘世、超越生死、自由自在的超凡世界,这就是世俗之人心目中的天堂。
蚕宝宝“上山”结茧便是它的闭关修炼。反过来说,人会不会像蚕宝宝呢?
仙,对于俗人而言是永远无法企及的梦想,就像绝大多数“上山”纵横捭阖一番成功作茧的蚕宝宝化作一只不起眼的蛾子竟然机会如此渺茫。在那之前,它们就要被赶“下海”了。最后,能变成一只蛾子,哪怕不能飞,却是一件万里挑一极其幸运的美差。
蚕蛾的翅膀似人扮作天使时在后背给自己安的翅膀一样,没有飞翔的能力。为什麽不能飞?这里面恐怕是人的智慧比自然选择更具主导性吧。若是能飞,它们定会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也就不能被指望来继续新的生产——繁衍后代。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即牛郎织女的原型故事。牛郎趁下凡的仙女在湖中洗澡时偷走她的天衣,失去天衣,仙女就等于被剪除了带她起飞的“隐形翅膀”。牛郎的这一聪明之举产生的最大成效,让他拥有了一个能够生儿育女、织布做饭的老婆。
明眼之人都看出了这个牛郎的行为太不文明,纯属“耍流氓”。解决老问题,需要新故事,而有效的新故事便在蚕宝宝背上的那两对形似牛脚印的胎记上做起了文章。
故事是这样说的,蚕原本是天庭负责织布的嫦娥仙子,每天干着同样的工作,即便在天堂,神仙也会厌倦。织女开始向往人间生活,并鼓动同事仙童一道偷偷下凡快活。二仙择日开溜,眼看即将安全着陆新世界,不想却被天庭发觉,狂风突起,二仙冷不防地被吹翻在地。落地瞬间,织女被化作一条蚕,仙童被变成一条牛,因而迁怒于蚕的牛,狠狠地送上了四个蹄印,以此永世铭记。
且不说,牛郎的极强报复心。故事显然“合理”地解释了蚕和牛在人间应受的苦——只因前世犯的错,也“恰当”地为牛郎“耍流氓”进行了有力辩护——那是织女该当赎罪,有印记为凭,有道法可依。
(蚕背上的“蹄印”隐约可见)
要不要把这个儿时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小宝听,我有点犹豫,不是担心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因为她不会轻易相信,而是害怕她会向我追问更多让我无法招架的问题。
果然,小宝有了新的困惑。她看到,蚕蛾们纷纷两两配对,交尾在了一起。虽然不知交尾有何重大的现实意义,但小宝特别关注了几只“可怜”的蚕蛾,它们没有配对成功而落了单。仿佛发现惊天秘密一般,小宝大呼大叫道:“爸爸,快来看,这几只‘蚕蛾’的屁股为什麽不能连在一起?”
我过去一看,果真有几只“单身蛾”没有“牵手”成功。“哦,他们没有找到‘老婆’啊。”我漫不经心地笑道。
“没有找到‘老婆’?”小宝满脸疑惑,喃喃自语着,然后又问我:“为什麽不是它们没有‘老公’呢?”
“这几只一看就知道是公的蚕蛾,所以它们要找‘老婆’。”我这样的解答严格来讲根本就是没有回答。
小宝注意到了一个规律,在成功配对的蚕蛾中,一只腹部鼓起,体型较大,另一只腹部扁平,体型较小。而落了单的蚕蛾均与后者相似,体型较小。于是,小宝不解:“公的不是更强壮,更大只,母的小一点。那些小的应该就是母的,它们没有找到‘老公’才对啊?”原来,问题之外的问题,是小宝把蚕蛾公母搞错了。
体胖的“女蛾”数量比体瘦的“男蛾”多,这实在也是始料未及的。究其原因,我们养的蚕毕竟才三十来只,是数量太少的缘故。总之,没能让每一只“男蛾”都快乐地交上“老婆”,我心里是愧对这些兄弟们的。
(三三两两成簇)
公母问题告一段落。小宝这才发现一个个蚕茧都被破了洞,她小心地问我:“爸爸,破了洞的蚕茧还有用吗?”我想,用处还是有点的,只是其中千丝万缕都被咬断了,无法让人抽取出价值更高的长丝,就怪不得取丝的人要赶在茧破之前将它们投入沸腾的锅里。破口的茧只能抽取一段段的短丝,且十分费事。用短丝纺布,其布面通常会结出许许多多疙瘩般的颗粒,所以这种料子也被称作“疙瘩布”,难登大雅之堂。
开了洞口的蚕茧让我想起了一种名叫“茧形壶”的器物。前阵子,偶然看到在一个“古物潮玩”的网络视频里有专家模样的人煞有介事地解说“茧形壶源于何时”。“专家”直言,此壶起于秦汉,是中国源远流长的养蚕文化的见证之物。
也许是蚕茧的形制给古人以创造“茧形壶”的启发,但“专家”的解说仍然明显轻率了。“茧形壶”是古代秦文化的典型物件,在古书上叫作“榼”(ke),是一种流行于战国时期盛酒或贮水的器具,但被汉代继承下来。其实,它还有更早的来源,甚至在华夏地区以外也有发展。早在1982年,考古工作者在陕西扶风县齐家村的7号窖藏就曾发掘出一件西周时期的大型灰陶粗绳纹茧形壶。其形制与后来战国时期的茧形壶相似。
我猜想,先民制作“茧形壶”作为生活中重要的容器,或许是他们相信了,饮用从这样的壶中倒出来的酒水有让人长生不死的神奇功效。
准确地说,我国茧形壶的早期标本都是发现于陕西地区,以及与陕西临近的西北地区,是周秦汉数代相承担典型器物。这种器物,看名,视形,都与通常称为“扁壶”的器物属同类。而扁壶又是中外学者普遍认为与北方草原地区有关的器物。扁壶出土范围更广,但也比较集中,还是在与草原地区邻近和与西北通道相连的黄河流域。它与北方草原和丝绸之路是什麽关系,是值得深入探寻的问题。
(灰陶茧形壶)
纵观蚕的一生,从小小的虫到有翅却不能飞的蛾,它们对人的奉献是毫无保留的,应给尽给的,对人的智慧启迪也是忠实而精确的。大概唯有人,他们对人对物,常常作出有意无意的曲解或误导。
蚕蛾出来的这两日,它们只争朝夕,羽翅振振,专注再生产,下了许多蛋。最近,小宝又好奇地跑来问我:“爸爸,为什麽昨天成片都是黄色的小蛋蛋,今天怎么有的变成了灰色?”我一听,心中大惊,暗自叫苦,变化也来得太快了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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